馮侖
1
問:
馮叔,我看到一篇文章裡提到你說的一句話,「幸福與不幸福要從兩個方面來看,即我們的慾望與滿足慾望的手段及能力之間是不是能夠平衡。而膨脹的慾望往往導致很多悲劇。」為什麼這麼說呢?
馮侖:
很多時候,人的煩惱、痛苦都來自想要的太多。管理不好自己的慾望,人就煩惱了。如果能夠把慾望「管」好,幸福感會高很多。
我們跟外部世界的關係,其中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「我想要什麼,外部世界給我什麼?」這是慾望和滿足慾望的方式之間的關係。如果要的很多,而外部世界能給的很少,這個衝突就很劇烈。
我們很多的苦惱都來自慾望和外部世界的關係。
怎麼處理這個關係呢?一個方向是不斷地創造更多的物質來滿足不斷增長的需要。
這事聽上去靠譜,但事實上完全不靠譜。為什麼不靠譜呢?因為需要的產生,一秒鐘就可以產生很多。你一眨眼,「我要成為最厲害的人」、「我要當大明星」,一秒鐘,需要就來了,而滿足這個需要,一輩子能做到嗎?即使給你很多的物質條件、錢、技術,你也未必能實現。
也就是說,慾望的增長速度快,但成本低,可以零成本,甚至還可以負成本產生慾望,坐牢了,負成本,也可以想像美好生活。
有人把花一百塊錢吃頓飯想像為美好生活,這個成本就小。也有人想像花一百億去火星的事。所以慾望增長的速度太快,成本太低,而且可以大量產生。我曾經去胡志明坐牢的監獄參觀。坐牢了,那成本都是負的,但他在牢裡寫的全是他對美好生活的想法。所以慾望增長的速度這麼快,而且可以在沒成本、零成本、負成本的情況下增長,怎麼樣創造物質條件都滿足不了。
有人掙了一百萬,剛想過個好日子,卻發現了一個更美好的生活方式,一比較這錢又不是錢了。過兩天說貶值了,這一百萬塊錢不值錢了,又苦惱了。所以在這條路上,我們不管創造多少科技、多少物質,最後仍然是苦惱。
今天我們有空調、有汽車了,但是,大家的煩惱少了嗎?二十年前,你的父母、爺爺奶奶,沒空調、沒汽車,也不吃這麼多熱量的東西,你今天的煩惱跟他們的煩惱相比,其實今天你的煩惱還多了,這就證明這種方法是無法讓你不煩惱的。
那我們怎麼辦呢?還有一種辦法,乾脆就是說「力有不逮」,用技術、物質趕不上,咱們就不管了,咱就管理慾望,少點慾望。
2
問:
那麼,怎樣才能管理好自己的慾望呢?
馮侖:
一般來說,一個人在社會上扮演的角色越多,就說明慾望越大。管好慾望的時候,肯定是角色特別簡單。
我認識一位僧人,他說「我是和尚,我就是和尚,我絕不當書記;我要當書記,那就絕不去寺廟」。他這角色就簡單。簡單意味著慾望的管理比較好。如果一個人演了很多角色,演成功者,又演道德楷模,又要演老師,還要演兄弟。演的角色越多,尤其在公開場合演,就說明慾望多。今天演這個,明天演那個,演的角色越來越多,虛榮心就越來越大,稍有得不到滿足的時候,就開始煩惱。
人的煩惱還在於時間。因為慾望太多,而時間有限,經常在自處的時候沒辦法照顧得周到。總有疏漏,總有不完美,總有被別人批評的地方。所以如果能夠淡定下來,去是非、減角色,把現在當成永遠,開心就會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。
另外,價值觀不穩定的人,容易被眼前事遮蔽,遇到誘惑就會生出許多慾望。能管好慾望的,往往對事情的看法比較穩定,有一套穩定的價值觀。
所謂價值觀穩定,一個重要的表現是,做選擇時有恒定的標準。
十多年前,我和同事們去過一次不丹。當時我們和不丹國家電視臺的一個節目製作人聊天,他在美國伯克利大學讀完研究生,然後歸國。
我有些好奇他回不丹後能掙多少錢,於是問他薪水有多少。他告訴我,「一個月300美金。」換算成人民幣,大概是2100塊錢。
我就問他:「那麼少的工資,你幹嘛不留在美國?」
他的回答特別有意思。他說,「在外邊沒有方向感。我在那精神無處安放,我不知道我是誰,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去那裡,不知道我未來將去哪兒,也找不到自己的價值,心很亂。但我回到不丹,回到這山裡頭,一看到寺廟,看到僧侶,看到經幡,心裡就安定下來了。你在不丹隨便找個人問問,他都會明確地告訴你,我是誰,要去哪兒,為什麼。」
對他們來說,穩定的精神歸屬很重要。這是他做選擇時的標準。
還比如說,我們做生意,做生意有很多價值判斷。究竟是要多掙錢,還是要兼顧社會責任?如何處理政商關係?這都是價值判斷。
做判斷時,選擇了某一個,就得放棄另一個。所以我們經常說,「選擇就是放棄,自由就是枷鎖」。一旦選擇了,就踏踏實實往前走,不要後悔。人最不能做的是不停選擇,不停後悔,來回拉抽屜。
當然,我說的「管理慾望」,不是說不去奮鬥,也不是說咱就停在這。還是要前進,還是要做事情。我要說的是,在做事情的同時,怎麼樣通過管理自己的慾望,求得一種快樂和心理平衡,不爭執、不苦惱,達到自洽的狀態,從而更好地認知世界,認識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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