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樹西風
寫給普通人的話題之後，我看到讀者明顯分兩類。
一類人生活經驗豐富，秒懂。
另一類是經典的學院派，學生娃。
你隨便找個盤口去盯盤，去看一會兒，哪怕就一會兒，你的問題全都能得到答案。
楞是不看。
然後跑來問，各種花裡胡哨的想法，層出不窮。
讓我有一種恍惚間又年輕了的感覺，我想起06年我還在做實習生的時候。
有次我們幾個實習生一起跟經理出差，我們經理讓一個實習生去訂返程機票，他張口問經理，去哪兒訂？
經理頭都不抬，說：那是你的問題，不是我的。
.......
在寫之前，我既然說是要寫給普通人，自然是做過實驗的。
李白如果打算一首詩朗朗上口，老太太也能聽懂，那他發表之前，一定是找過不識字的老太太讀給她聽，做過實驗的。
所以在你們看到之前，我找過我太太的一個親戚看過。
他比我還大幾歲，是農民工出身的，初中畢業就進城打工，輾轉過很多地方，啥苦力都幹過，後來一直做裝修。
我事先給他看過，確認他能夠完全看懂，才發表的。
我本以為不會有任何差池，他一個初中畢業的，替所有讀者先趟了水，但結果還是有些讀者問了很多奇怪的問題。
我事後就在想，這裡面問題出哪兒了？是有什麼被我忽視了的地方麼？
想來想去，想明白了。
農民工只是缺乏知識，人家完全不差常識，大學生可能是反過來的，知識豐富，缺乏常識。
你比如有好幾個讀者問，他們不理解為什麼小市場裡的價格瞬間突變，大市場裡的價格幾乎不變，或者沒有那麼大幅度；也有人說，他不理解怎麼尋找合適的掛單價格位置，什麼叫合適。
還有幾個讀者問，他不理解為什麼T＋1的市場上要迅速對鎖，把價格鎖起來。
這些問題，說實話我也很納悶，我講得這麼清楚，怎麼會問出來呢？
於是我就拿着這些問題，去又一次找到了那個親戚。
我說，拜托您給掌掌眼，如果用您的這個，初中畢業的知識積累，去回答這些問題，你會怎麼答？
他想了一下，是這麼說的。
他說，家裡的鋁合金門窗看過吧？
鋁板本來一平米100塊，某個市場裡某個老板把價格掛錯了，0元包郵。
咱買不買？
當然買，腦子進水了才不買。
那可是鋁呀，無論某個市場某個老板他怎麼錯，鋁本身的價值可不可能是零？可不可能？
既然不可能，那我當然要接，你拋多少我接多少。
就跟超市裡今天雞蛋白送，你說大爺大媽會不會去排隊？
當然會去呀，還需要思考什麼？
我聽完之後，心裡感慨：終歸是我錯了。
我千算萬算，沒想到，有相當一部分讀者，是壓根兒沒有生活經驗的。
而我採訪的這位，他是沒文化，問題是，人家有生活經驗呀。
對你們來講，要胡思亂想的試圖用學校裡的知識去解答的問題，對人家來講，就是生活本身呀。
看他的比方打的這麼經典，形象，我忍不住又加料，我來替讀者們盤問：
我問他，如果不是白送呢？如果是1分錢1平米呢？你接不接？
他說，接嘛，咋個不接呢，我打個電話給收廢品的，告訴他2分錢一平米，全款預付給我。
我一分錢拿進來，兩分錢賣出去，我都不用發貨，不用墊款，直接改個地址讓收破爛的收，都不用成本，白賺一倍，還是拿人家收破爛的本錢賺的，我有啥風險嘛。
.......
見問不倒對方，不甘心的我又繼續加料，好，就說你打的這個比方。
我現在讓你計算，假如要守株待兔，什麼價格是絕對安全的？
他說這有啥可算的，只要比收破爛肯全款預付的最高價便宜，哪怕便宜一分錢，我就一律沒風險，反之，如果高於，我就要承擔風險，那我就只能放棄這個機會。
........
我瞬間有一種對穿腸遇到華安的感覺。
接下來我一連串的發問。
我說讀者們問的最多的就是品種的選擇，他們不理解什麼叫有大池子參考的小池子，什麼叫沒有大池子參考的小池子。
他笑了，講了一段陳年往事。
他說，地方糧票如果價格離譜的大跌，有沒有人敢收？
不一定有人敢收。
因為你這個糧票就是在你們省用，別的省用不了，它既然在你們省大跌，說明它現在就這個價，你收了，只能等它漲回去。
但是全國糧票就不一樣。
全國糧票如果在你們省大跌，大把人敢收，因為他只要坐上火車，拿到鄰省，就有人高價要。
用如今的話講，二手的LV有人要，你自己縫個二手麻袋，你看看有沒有人要。
前者就叫做有大池子參考的，後者就是沒有的。
........
我繼續丟出來自讀者的問題，我說，很多人不明白，T＋1的市場裡為啥買到了之後，要立刻鎖？
他講了一段往事，他自己當年在鋁合金門窗店裡打工的往事。
他說他們老板，每次進了鋁板，都要去做空。
為啥呢？因為鋁價在波動。
你進貨是一次性的，是集中的，比如每年的某一天，但是你出貨周期很長，可能365天陸續有客人來。
門窗的價格是隨着鋁價波動的，隨行就市。
漲了你可以對客人漲價，但是跌了，你也得對客人降價，否則人家就去別家店了。
為了防止鋁價大幅度波動，你每年集中進了貨就得做等額的空單，把利潤鎖起來，然後等客人訂貨，他訂多少，你平掉多少部分的空單。
他打工過的所有的鋁合金店的小老板們，都是這麼做的，甚至他相信，其他和原材料相關的企業，也都得這麼做。
這就是T＋1，實際上這不是T＋1，這是T＋（1~365不等）。
因為你進貨是一天，你出貨是365天。
........
最後的最後，我丟出了來自讀者的最後一個問題。
我說，你們老板又沒有學過金融，他怎麼知道去哪裡做空的？
他笑了，笑得滿臉嘲諷。
他說，只有你們這些大學生，才會這麼複雜的想問題，像他們這些幹苦力的，連中專都沒讀過，他們根本不可能這麼去想。
他做過木匠，他做木匠的時候，需要力學知識，難道還要專門去學個高中物理？需要數學知識，難道還要專門去學個高中數學？
他就沒上過高中，他也上不明白，他也不需要上明白。
金融是一門學科，也許有1000個按鈕，問題是，他需要知道那1000個按鈕嗎？
他只要有一個能用就行了嘛。
他根本不需要真懂，他用到哪個點，就只看哪個點，就完了呀。
所以當一個學生娃問賣豆腐的，你連化學都不懂，你是怎麼賣的豆腐？
賣豆腐的也驚了，我特麼的要是連化學都能弄懂，我還至於來賣豆腐？
.......
我悵然若失地回家了，路上就在想：也許是我的問題，也許是社會的問題。
說是我的問題，是我低估了部分讀者的學生氣，低估了部分讀者其實完全沒有生活經驗，或者說，他們根本沒有過生活，所有的時間，都用來上學了。
但深思，也是社會的問題。
你們學的那個是宰相學，你們畢業後都應該去當宰相的，應該指點江山，不應該去賺錢。
賺錢怎麼能讓少爺親自做呢，賺錢應該是老奴們的事情。
從小爸爸媽媽給你們講，不要接觸生活，不要接觸煙火，家裡什麼事兒都不要摻和，連賣個廢舊報紙，都不讓你看見，你一心讀聖賢書就好了。
你們聽進去了，也真的是天文地理無所不知，奈何畢業後，沒有那麼多宰相的位置給到你。
於是尷尬了。
更尷尬的是，那天看到我寫給普通人的內容，驚了，有種在風中凌亂的感覺。
咋，我個大學生，連農民工都不如？我還看不明白了？
不是你看不明白，是因為你懂太多，以至於你看不明白。
把1＋1=擺在農民工面前，他就直接填2了，擺在一個博士面前，他把問題想複雜了，他覺得怎麼能等於2呢？一定有別的答案，然後開始拼命證明不等於2。
其實我在撰寫之前，我參考的對象就是一個農民工。
我以為他懂了所有人都會懂，結果沒想到，農民工懂了反而把很多大學生難倒了。
說到底，不是你們不如他，而是你們想法太多了。
就像是在教人點豆腐，123幾個步驟，怎麼說就怎麼做，你想那麼多沒用的。
沒有一個賣豆腐的會去研究化學，沒有一個在金融市場裡撿瓶子的會去研究金融。
真的撿瓶子的那種人，說不定撿了幾套房，而學了很多金融知識卻缺乏常識的，也許擠着早高峰的公交車，正等着去吃粉筆灰呢。
下下等人，之所以能具備了上上等智，不是學習的力量，是生活的力量，你得尊重生活，生活才會尊重你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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