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喻
來講大家最關心的一類決策——財富決策。
假如你去問100個賺錢高手，財富決策最大的秘密是什麼？大部分答案，都可能提到一個詞兒，這就是“複利”。
複利也是我研究最多的話主題之一。我們來深入探討一下：複利的謊言和真相。
查理·芒格說：“理解複利的魔力和獲得它的困難，是理解許多事情的核心和靈魂。”
人們總是會關注這句話的前半截，也就是複利的魔力。但是卻會忽略後半截：也就是獲得複利的困難。
事實上，現實中的複利極其罕見。
著名投資人彼得·林奇提出過一個詞“ 10倍股”，這是他心目中的好股票。
多長時間賺10倍呢？假設是10年。
10年賺10倍靠譜嗎？假如2011年前後你買了茅台股票，拿上10年，就有10倍；或者2010年買了特斯拉的股票，更短時間你就能賺10倍。
計算一下，假如你想在股市10年變10倍，每年“只”要26%回報即可。
於是，關於複利的傳說，又多了一個美妙的數字：26%。
然而，假如你相信這種簡單化的“複利法則”，也許就掉入了一個謊言的陷阱。
不止在投資領域，關於個人的“成長”，也流傳着類似的夢想。
有人問過我：
一個人可以做到持續地每天進步百分之0.1或者說百分之0.05嗎？
如果可以或者說有可能達成的話，關鍵點在哪裡呢？難點在哪裡呢？
我回答：不可能。
曾經看到有博主發：
成功的秘訣是：如果沒有天賦，那就一直重複！
那位博主說，他自己堅持做着一件事:讀書、抄書、寫作……
這類雞湯，有時候非常誤導人。
因為複利的重點，不止是努力、堅持和重複，而是找到值得重複的事兒，然後才是通過重複實現指數增長。
比方說，人們討論起ChatGPT，喜歡提“規模效應”，說“大力出奇跡”。
但事實上，並非大力就可以出奇跡，而是OpenAI找到了讓“大力出奇跡”變得有效的方法。
這才是複利最艱難的地方。
財富也好，人生也好，極少有人能夠靠複利獲利。
當然，複利的謊言，並非是說“複利本身是謊言”。
的確，複利可能是人生最重要的公式。即使是普通人的努力，在複利作用下，也可能累積成奇跡。
然而，能做到這一點的，可能就不是“普通人”了。
聰明人呢？年輕時不甘心於做“大量重複的事情”，年長後又很難實現自己巔峰時刻的連續性。
講到這裡，你可能要說了，老喻，你說平常關於複利的傳說是謊言，又說複利很重要。那複利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呢？
複利的真相，和世界的几個底層約束有關。這五個真相分別是：
1. 宇宙被隨機性主宰；
2. 連續性很難實現；
3. 世界是不均勻的；
4. 現實是非線性的；
5. 回報是不對稱的。
我們一個一個來講。
真相 1
宇宙被隨機性主宰
未來是極度不確定的。
並不存在一個清晰的軌跡，讓你像爬坡一樣每天進步一點點。
“複利思維”為什麼看起來如此有吸引力呢？
因為“複利”製造了一種虛幻的確定性。
我們在工作、生活、投資中，都有一種潛在的沖動，尋求確定性。
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，人類的大腦逐漸變成了一部預測機器，它通過對過去的總結和對未來的想象，來分配資源，採取行動。
但可惜的是，人類大腦中的確定性，跟現實是兩碼事兒，現實並不會按照人類預測的那樣展開。
早在上個世紀，物理學家埃丁頓就說：
“近年來，物理學領域中某些最偉大的成就被公認是源於統計學法則，而並不是依賴於因果律。而且，迄今作為因果關係所接受的某些重要的法則經過仔細研究後，可認為均是具有統計學特徵。”
隨機性，是宇宙的底層主宰，是這個世界的出場設置，哪怕掌握了規律，也難以完全逃脫隨機性的影響。
所以，即便是你覺得很確定的事兒，假如你不能在這個“確定性”之前，加上一個概率數值，那麼這個確定性就可能成為一個大坑。
這一點，我們也強調過。本質上，人類只能知道相關性，而不能確定100%的因果。
當你過分依賴所謂確定性，那一點點被你忽視的“不確定性”，可能會讓你的預期，全盤落空。
而這，正是平常人們說起複利這一概念時的幻覺和陷阱。
真相2
連續性很難實現
複利有一個重要的假設，那就是連續性。
前面提到，複利的幻想一個是：只要你每年賺26%，連續十年，你就可以賺10倍……
然而，連續性太難了。
對於隨機遊走的股市投資而言，“連續性”更難實現。別說連續十年每年回報達26%，就連年化10%，也沒多少人做到。
2020年有人根據萬得（wind）的數據分析，整個中國市場只有33位基金經理，連續十年做到年化收益率超過10%。（《每日經濟新聞》2020年統計）
過於簡化的複利，極大地高估了“連續性”。
投資圈有句話：一年翻一倍，容易；三年翻一倍，難。
時間並不總是複利的朋友，更多時候是敵人。
宇宙是熵增的，趨向無序，我們這個世界的資源也是有限的，所以複利的增長，總會遭遇一道看不見的屏障。
真相 3
世界是不均勻的
複利的神話裡，還包含着一個假設：這個世界是均勻的。
所謂均勻，這裡的意思是，賺錢的機會也好，虧錢的風險也好，不會集中出現，而是在時間上平均分布。
然而，現實不僅是不均勻的，而且連“不均勻”的那部分，也很不均勻。
據晨星（Morningstar）等多個權威機搆統計：從2008年11月27日到2018年11月27日，標普500指數漲幅達202.16%。
但是，如果錯過了其間漲幅最大的20個交易日，收益就只剩下31.15%。如果錯過這20天，就錯過了10年超級大牛市。問題是，你無法知道到底是哪20天。
反之，最糟糕的日子，也是密度極大，破壞性極強。
均勻性的幻覺，對追求穩健的聰明人，也會造成傷害。
許多聰明人都是一直在賺錢，而且賺得貌似非常穩定，但卻會在某一把因為極小概率事件的發生而虧掉所有的利潤。
我有一個投資人朋友，有一次在朋友圈發出感慨：
“在市場中想賺高確定性的小錢往往是很危險的，因為一旦確定性沒有自己想得那麼高，可能就會虧大錢。”
真相 4
現實是非線性的
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，最主要的一條，就是“付出就有回報”。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“線性思維”。
但真實的世界是非線性的。付出未必有回報，種瓜可能得豆，更可能是一無所獲。
一家餐館比另外一家餐館的味道好10%，但客戶可能多一倍，利潤則可能多十倍。二八法則、馬太效應，無情地支配着我們的世界。
我們自小形成的“線性思維”，還會影響我們對複利的理解。
實際上，複利是一種非線性的回報曲線，但是，因為我們的“線性思維”，有時候會機械地、一廂情願地試圖畫出完美的複利曲線。
真相 5
回報是不對稱的
說到這裡，很多人也許會贊同，現實的確是起起伏伏的。但很多人可能沒意識到的是，更大的難題還在於，起伏之間並不對稱。
我們知道，複利的計算是一個乘法。但是，連續相乘的，可不止是收益，還有虧損。假如我們今年的資產下跌了50%，那麼明年要上漲100%才能夠回來。
你看，漲和跌之間並不對稱。並不是說，我今年跌50%，明年再漲50%就可以扯平。更要命的是：即使你今年漲100%，甚至漲1000%，明年跌一個100%，就全部歸零了。
所以，在 “不對稱”的現實中，複利的實現，首先必須做到：
不管多大的利益，都不值得冒“徹底爆掉”的風險。
不然，複利的乘法鏈條，就會徹底斷掉了。
稍微總結一下，對“隨機性”的漠視，對“連續性”的幻覺，對“均勻性”的幻想，以及忽視“非線性”和“非對稱”的風險，造成了複利的謊言，並且經常成為財富的致命殺手。
在上面這五個“不確定性”殺手的圍剿之下，複利的謊言走不了多遠，就粉身碎骨了。
的確，仔細想想看，我們總在說複利，身邊有多少人實現了複利？
我曾經有套房子，在20年內漲到十倍，聽起來還可以吧？但是，仔細一算，年化回報率也“不過”是12%左右。
這還是在一線城市，趕上地產大牛市。而且之所以能夠持有那麼久，享受到了複利，還因為房子的流動性不像股票，不然可能早就賣掉了。
既然複利這麼罕見，為什麼大家還是總在說呢？
在我看來，最主要的原因是：人們試圖用勤奮來替代思考。
希望每天進步0.1%，進而疊加出驚人的複利，與其說是一種幻想，不如說是一種懶惰，不是行動上的懶惰，而是智力上的懶惰。複利傳說，其實是一種反智的智力販賣。
為什麼呢？
因為要獲取世俗上的成功，除了運氣之外，你需要兩個步驟：
1.做正確的事情；
2.把事情做正確。
複利神話過於強調第二點，讓人忽略了第一點。
例如談起定投，其基本理念是對的。但是，假如你在一件錯誤的東西上定投，做得再正確也沒用。
在捕鼠夾上雕花，你做得再極致也夾不到大象。
如果你沒有方向，任何方向的風都是逆風。
總結一下，人生也許像是滾雪球，可惜不是順着坡往下滾，而是像西西弗斯那樣往山上推雪球。而且，這雪球隨時可能砸下來。
指數型的崩潰，往往比指數型的增長容易得多。
所以，即使我們能夠有足夠耐心慢慢變富，慢慢成長，也不能令“變富”和“成長”因為“慢慢”而變得容易。
忘掉複利神話吧。
人生就像逆水行舟。可以期待複利，但也請理解複利實現之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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