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樹西風
我引用過很多次電視劇《雍正王朝》裡的片段，有讀者跟我說，這就是二月河瞎編的，回頭電視劇瞎拍的，你老引用它幹嘛。
我們今天就來回答這個話題，我老引用它幹嘛。
我曾經說過，萬物皆史玉柱，你有什麼商業案例看不懂的，去翻看史玉柱，如果你能弄清楚這哥們曾經玩過的所有遊戲，那你再去看別的，就沒啥看不懂了。
同樣的道理，如果你非要掰扯史實，我只能認為你是個書呆子。
什麼叫史實？你能穿越到過去嗎？不能。所以歷史無所謂真相，只殘存了一個道理。
這句話經常被馬未都引用，用於說明文物的辯偽，以至於大家都以為是他說的。其實很久很久之前，這話就存在了。
換句話說，其實老祖宗都知道這個道理，是你不知道而已。
那我們站在這個邏輯線條上去看，你就會發現二月河雖然是在編故事，但是編的有模有樣。
《雍正王朝》一開頭，就埋了兩條線，一條是黃河發大水，康熙在廷訓，大臣們跪了一地，另一條則是太子胤礽和他的小媽在偷情。
我估計99%的觀眾都被後一條主線吸引去了，從頭到尾看的都是宮鬥戲，九子奪嫡嘛。
其實《雍正王朝》的主線是從黃河發大水開始的。
黃河發大水，是什嗎？是自然現象，以古代的生產力，那就是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。所以每次遇到災害，就要怎麼樣？就要修河堤，就要賑災，就要銀子。
這跟電視劇中期的十四阿哥出任大將軍王，征討準噶爾要銀子，後期的年羹堯出任撫遠大將軍，再征準噶爾也要銀子，是一脈相承的。
銀子呢？銀子去哪兒了？
銀子隨著土地兼併，去了少數人兜裡，這就是為什麼康熙捉襟見肘，總是弄不出銀子，以至於黃河賑災讓四阿哥去找鹽商捐款，後來又讓他負責追繳戶部被大臣們拖欠的銀子。
說來說去，就是沒錢了，要弄錢，賑災要錢，西北打仗也要錢。
那麼在康熙朝，用的方法都是臨時的，你看讓四阿哥幹的那些事兒，其實本質上就是伸手要，那不是長久之道。
所以到了雍正朝，兩個路數，一個是查抄不法收入，你比如曹寅，江寧織造，就是曹雪芹他們家，就是因為虧空，被查抄了。
那麼這也是臨時舉措，怎麼才能長久的解決銀子問題呢？
這就是全劇最深刻的地方，攤丁入畝和官紳一體納糧。
在雍正之前，古往今來，都是按照人頭收稅，說到底，因為好收。人嘛，一個人一份，你又跑不了，我數人還不會數嘛。
那麼所謂攤丁入畝，劇中解讀的很清楚。他說，清初，大家的田地都差不多，所以按人頭收，也沒啥大問題。
但是人有賢愚，有的人精明有的人傻，那慢慢的，田地就流到少數人手裡了。這裡面有自然現象，也有人為因素。
你比如古代為了鼓勵讀書，考取功名之後，是不需要當差納糧的，這就導致什嗎？這就導致部分佃戶為了不納糧，把田地掛靠在秀才，舉人名下。
蹭福利嘛，佔便宜。
那大家都佔便宜，可不就收不上來銀子了嘛。
怎麼解決呢？要解決就要怎麼樣？就要落實，這事兒的關鍵就在於落實。
怎麼落實？你找誰？只能找官員，因為落實離不開基層。
那現在問題來了，官員什麼出身？考取了功名出身，自己是不納糧的，而且自己名下無論是真的有，還是掛靠的，都掛有一堆的土地。
你現在讓這幫人去推行攤丁入畝，官紳一體納糧，那人家內心深處一定是不情願的。
所以前半部劇情看著是九子奪嫡，其實是康熙一個人在選擇，他思來想去，這個問題要解決，要什麼樣的人來解決呢？要一個勇於任事，敢於擔當的人來解決，所以他要的是一個孤臣，孤獨的孤。
你和所有執行者的利益都發生了衝突，你可不孤獨嗎？
話是這麼說，實際上一個好漢還要三個幫呢，所以作者設計了幾個助手。
鐵杆十三爺，有影響力，有能力，擎天柱一柱；鄔思道，神鬼莫測，諸葛亮式的軍師；老臣張廷玉，門生遍天下。
這是上層的三個幫。
中層，年羹堯，戰力爆表；李衛，忠心且鬼靈精；田文鏡，不達目的誓不甘休。這三個是封疆大吏，向下拓展。
這些資源合起來，才有可能怎麼樣？才有可能推動這件事嘛。
當然這裡面有人是不願意的，你像年羹堯，撫遠大將軍，他就不願意。
不願意的原因很簡單，他家裡本來就是大地主，自己也是進士出身，所謂有功名。
換句話說，他的屁股決定了他不是一條心。所以你讓他在西北推行攤丁入畝，官紳一體納糧，他把誰給殺了？把孫嘉誠給殺了。
那麼我們再看，誰比較支持？李衛比較支持，為什麼？因為他之前是個小叫花子，估計他連自己的爹是誰都不知道，哪來的家族與族產呢。田文鏡比較支持，因為他之前是個小吏。
你注意，這些並不是史實，但是從小說的故事情節出發，反而很合理。這些人為什麼能湊到一起，為什麼能做這件事，以及後續每個人的表現，都很能說得通。
那麼我們繼續往下看，你注意，電視劇的收尾恰到好處，什麼時候收尾的，人物死亡就收尾了。
其實如果你翻開歷史的脈絡，你會發現，乾隆一出場，就把自己老爸定的攤丁入畝，官紳一體納糧給廢除了。
為什麼給廢了？因為其實原先也推不動。
但是作為小說，你要這麼寫，就沒人看了，人們讀書需要的不完全是實然，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就是應然，應該怎麼樣。
如果你要讓一群執行者執行對自己不利的舉措，那就必須怎麼樣？必須有一個足夠強勢的人物，他能夠一個人鎮全場。
就像大家都不想減薪，但是公司老闆說了，必須減薪。這就叫一個人鎮全場。
如果不是公司老闆說的，比如公司裡六個副總，五個不贊同減薪，一個人贊同減薪，那你一個人減自己去唄，你看看有沒有人理你。
這一個副總如果能夠推動全公司減薪，除非他得到了老闆的許可，至少是默許。
這就是為什麼小說裡設計成康熙內心深處的主張和雍正是一致的，然後雍正擁有了足夠的資源，且本人也足夠有威望，性格也很強勢。
這是推動大家去做不情願的事情的必要條件。
歷史上很多應然，不是大家不知道那是應該的，只是缺乏條件，條件不具備。
你比如康熙難道不想攤丁入畝嗎？其實歷史上真實的康熙一直都想，很想，十分想。康熙在位六十年，多次都想丈量全國的田地，沒有一次能做成的。
他做這事兒是想幹嘛？就是為攤丁入畝打基礎，你總要先構建大資料嘛，你總要先弄清楚誰名下有多少土地。
量個地有這麼難嗎？為什麼左量量不成，右量量不成？其實就是因為量的人自己不樂意嘛。
那量的人又不傻，你好端端量他家土地幹啥，他心裡明鏡兒似的。所以你說量了嗎？量了，量出來的那份資料從來都沒法拿來成為執行的依據。
你就像代持，掛靠這種事情，你說查，也很好查，你說查，也很難查。難查好查看誰去查。
你讓自己查自己，自然永遠都查不清楚。那如果你讓別人查，你讓誰查呢。
就像一個村子，100戶人，有功名的5戶，沒有功名但是識字的10戶，沒功名不識字但是腦子拎得清的15戶，一共30戶。
村裡絕大部分土地都在這30戶名下。如果你讓這30戶查，怎麼查也查不清，如果你讓剩下不識字，腦子拎不清的70戶去查，問題馬上就來了，什麼問題？
數據沒人認。
你說你量清楚了，村裡那30戶馬上就會反駁，二蛋，1+1是幾，你弄清楚了嗎？
然後所有人都笑，一哄而散。
這個問題又回到原先最初了，有能力的人，有威望的人，能做事的人，和有錢人往往是結合在一起的。
當你指望他們做一件對他們有利的事情的時候是指望得上的，比如你派年羹堯去打仗，只要銀子給到位，他是能打贏的；但是當你指望他們做一件對他們自己不利的事情的時候，就需要什嗎？
就需要超人，我們需要一個漫威英雄。
用漫威英雄的存在來取消這種對指望的依賴，換句話說，我不指望你們了，我有超人+鋼鐵俠+蝙蝠俠+綠巨人.....，據稱復仇者聯盟。
每個人對漫威英雄的看法是不一樣的，有的人，他是不信這個的。在他的世界裡，人性只有醜陋，因為他看到的就是那樣，人性的自私，人性的缺陷。
有的人，是只信漫威英雄的，或者說，他無視真實的世界。
那麼我今天告訴你第三種人，第三種人見識過了天地本不全，他在讀二月河小說，看電視劇之前，早已博古通今，但是他仍然選擇保留內心深處的那絲嚮往，那是一種對美好的嚮往。
一個人，無論男女，即便閱盡滄海，依然有嚮往都教授這樣奇男子的權利，女人愛做夢，男人也愛。正如女人愛看韓劇，男人愛看島國愛情動作片。
你想一想，有什麼是金庸不懂的？一個通達人性到這種地步的大師，他不也在自己的小說中，不斷地塑造小龍女，王語嫣這樣的形象，在小說中與自己的夢中情人夏夢組CP嗎？
他不還是在小說中，一味的專黑一名、專黑表哥、專黑一姓，為什嗎？
很正常的，人都有喜怒哀樂，大師也有。金庸難道不明白人生如同鹿鼎記嗎？他比你我都明白，問題是，他不希望人生如同鹿鼎記呀。
人，內心深處總有些美好的東西，你可以沒有，但不要剝奪別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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